多识活佛:向台湾佛光大学师生介绍藏族佛教与藏文学

发布日期:2018年06月22日 来源:朵什寺 浏览:289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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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 这次首次来到台湾,和老师们见面,学术交流,我感到非常高兴。

        我是从六岁进寺院学习藏传佛教文化——藏传佛教十明学科、显密经典,一直学习了一辈子。我现在81岁了,我在学校里任教有60年的教龄,主要是教藏语语法、藏语诗学、修辞,还有因明学,就是藏传佛教逻辑,还有藏族古典文学。我们学校里有个博士点,研究方向是藏传佛教与藏族文学,我带博士生,主要就是这两个方向,一个是藏族文学,另一个是藏传佛教。

        藏传佛教有十明学科,包括梵文、藏文、语言学、修辞学、因明学、显密佛学理论。显宗主要是三藏的内容,概括成五论,就是《量论》,也就是认识论,包括因明学在内。第二个是般若学,就是三藏经典里头的大小般若17经。我们没有长般若,藏文中只有300卷,算是中般若,玄奘法师翻译的600卷,是长般若。我们把300卷《般若经》一直到《心经》,分为长般若、中般若、短般若,一共是17经,我们寺院上一般学4到5年。因明学4到5年,般若学是4到5年。然后是中观学,学习龙树的《中论》和月称的《入中论》为首的经论,学2年。第四种是《俱舍论》,《俱舍论》是佛教知识宝库,百科全书式的理论,包括大乘、小乘的一些基本知识都在内,我们一般在辩经院学习4年。第五个是律学,戒律学,学习3到4年。一般的辩经院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,十多年学习成绩合格者,可以取得格西的学位,相当于博士。取得了显宗学位以后,进入密宗院学习3到4年,成绩合格者取得密宗博士学位。我们藏传佛教正规的课程是这样的。

        其余的文化课,包括梵文、文学概论、诗学、修辞、辞藻学等等,还有天文历算、藏医医学、历史文学包括在内,叫做十明学科。一般的佛教知识分子、善知识都要学习和掌握这些课程。

        在文学上,藏族还翻译了许多印度作品,如《释迦牟尼传》,讲他的因地生平。这样的传记大约有一百来种,都是以诗的体裁来写的。其中,很有名的马鸣大师以释迦牟尼前世的转世生平为题材写的诗就有34品,还有一个大诗人写了100品。另外,藏族译师还翻译了黑女奴(迦梨陀娑)的《云使》,一部很有名的印度古典诗作。其他的,大藏经里像《贤愚经》这样的经典有三部,三函,主要是佛教故事。此外,我们的《大藏经》有330多函,一函相当于30万字,330函就是所谓的《大藏经》。

        除了这个以外,我们藏族、蒙族历代的大学者写的(藏文)文集有10万多函。大概“五•四”之前,我们比汉文资料要多,“五•四”后出版的汉文资料很多,但“五•四”前藏文的木版书可能超过汉文资料。现在藏文书的总量,美国的金•斯密斯电子版文书大概收集了有350集,这个还不包括所有的书。大藏经里头的佛经(《甘珠尔》),不包括历代大师的著作,共有103函,其中密法部分占到51%;《丹珠儿》,就是那烂陀历代以17个大师为首的印度佛教学者所写的著述、注释佛经的资料,大概有230函。230函里,我统计了一下,密宗方面的资料占70%,这个就决定了我们藏传佛教的性质是显密双学双修。

        藏传佛教有两个系统,一个是禅修系统,主要是修禅;另一个,格鲁派、早期的萨迦派,被称作是学术性的宗教,做学问、研究学术。格鲁派是学术性的宗教,现在西方的研究者就是这样分的。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学问。

与台湾佛光大学师生交流

        以前,世界上最大的寺院可能是蒙古的:30年代以前,布里亚特那里有一个喇嘛寺,僧人占到将近15万,这个是很大的寺院。我们西藏最大的三大寺中,哲蚌寺是7000多人,色拉寺是5000多人,甘丹寺是3000多人, 总共就1万多僧人。

        藏语分三个语系,即三个方言区——拉萨方言、康巴方言和安多方言。整个儿大藏区除了卫藏,还包括了西康,即四川的康巴、阿坝等地区;还有安多,包括川东、青海、甘肃南部的甘南和甘肃北部的华锐等地,叫安多。各方言不同,互相听不懂,只有个别的词可以听懂,大部分的词都听不懂,拉萨藏语和康巴、安多的藏语就是这样的关系,就像汉语里头的广东粤语、浙江话、北京话这样的区别。

        我们的文学分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,其中传记文学非常发达,每一个法脉的传承祖师、每一个转世活佛的每一代,都有一个传记,所以传记文学很发达,而汉族没有那么多的传记文学作品。

        藏族文学包括诗、散文、小说、戏剧等。我们有八大戏剧,就是藏戏。还有诗,写下的赞文都是诗体。比如,宗喀巴大师是著名的佛教学者,他也是有名的诗人,他写了很多赞词,佛陀以及历代祖师的赞词,其中有四大赞非常有名,是雪域的代表性诗人。在藏族历代的宗教界中,这样的学者兼诗人、文学家、历史学家很多,比如五世达赖喇嘛写的西藏宗教史,其他学者写的社会历史、文化历史、宗教历史等,有很多。

        现在世界上的敦煌学中,研究藏文古文字的也很多,敦煌石窟洞里藏有八世纪以前的藏文古文字。英国人、法国人过去从敦煌拿走的资料很多,我们学校把法国图书馆的影印本、还有英国图书馆的影印本搜集起来,这几年出了十多本大本子,还没有出完,这也是敦煌学研究的一个项目。

        我们学校也有现代(藏族)文学研究。所谓现代文学,就是解放以后,1949年以后所写的诗词、小说、散文等,但不多。现代藏族文学有两种,我们现在的藏族文学家、诗人中,有用汉语写的,也有用藏文写的;我们研究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化也有两种体系,有汉语体系的,也有藏语体系的。我们学校是双语教学,给学生们开的课程,一般的有文学概论、古典文学、现代文学。我们现在藏文学系存下的课本中大概收有300多篇作品,都是历史上一些著名的著作,历代著名的大师每个选一两篇,都是代表作。

        中国的藏学研究里面主要分藏传佛教研究、藏族文化和历史研究,主要是这两种。北京的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以研究历史为主,其他的各学校都有各种课题,中央民族大学、西北民族大学、西藏大学,还有青海大学,四川有成都的西南民族大学,陕西有咸阳的西藏民族大学,这些学校一般都是以研究文学为主。我们西北民大有理科,理科里头有藏文数学、藏文天文等学科,用藏文教学。另外,西藏、青海都有藏医大学,整个藏族医学方面有很多资料,其中四部医典都已经翻译成汉文了。

        今天我就介绍到这里吧。下面大家提些问题,我给回答。 

向台湾佛光大学师生介绍藏族佛教与藏文学

问 答

        问1:仁波切好!我是德国波恩大学的西藏学博士。刚才听到仁波切讲的西藏的十明学感到非常开心,因为我们以前在学校就需要学这些内容。所以知道在西北民族大学里面,目前还继续有这样的传统文化的教育,是一件令人非常欢喜的事情。因为今天的主题是有关文学方面的,刚才仁波切也提到一些属于现代的文学跟古典的文学,现在也有一些受过训练的年轻的学者,他们会用藏文,甚至也会用中文来写一些文学作品。不知道仁波切对目前这些新近层出的文学作品,它的品质跟古典的文学相比,您有没有想要评论的地方?

        答:现在年轻人都是走的现代思维,仿照一些外国文学写一些东西,诗好像都是散文诗,没有严格的格律。过去藏语上写的都是严格的格律诗,现在年轻人写的都是长长短短的句子。这个都在探索中,现在还没有成熟。年轻人一般都在探索写新的东西,诗啊,文学啊,都是这样。

        插问:那是不是比较传统的,很严格地按照辞藻学、诗学的规则写出来的这种文学,目前只能在寺院的教育里面维持了?听起来好像让人有点危机感,好像未来没有那个传承了?

        答:现在课本的上传统的名著,大家都在读、学,有的人也在写传统的格律诗,有的人写现代体,这个不一样,寺院上也有些年轻人在写散文诗。过去我们的诗学修辞是非常严格的,有300多条格律,现在我们各个大学文学系都还在教。我过去就是教诗词格律和语法的。

        问2:中国自“五四”开始,在文学上是跟传统断裂了,同样的事情,在西藏地区是否也经历了一种语言上的革命——传统书面的藏文,古典藏文,已经逐渐地被口语化的书面语言取代了?

        答:藏文一般没有古语、现代语的隔阂,没有这种分别。藏文上有过三次文字改革,八世纪、十世纪、十二世纪陆续改过文字,改革的主要内容是剔除古老的、生僻的字、词,使文字更加规范。藏文就像英文一样,没有文言文和现代文的区别,所以十世纪以后、八世纪以前写下的那些文学,现在的人都能看懂。宗喀巴的著作除了术语,几乎都是白话。各种学科都有术语嘛,佛学上也有很多术语,那些规范的术语,没有学过的就不会懂,一般的文字都看得懂。

        问3:刚刚苏南老师介绍您的时候,提到您现在好像也有接触到量子物理,我感到好奇的是,您从过去的文学领域到目前所接触的科学领域,好像有点跨。那么在这样一个从文学到科学的转变的角度来讲,您是否认为文学和科学这两者之间有一种连接性?另外,面对当下大家以科学为主的情况,在保存过去的传统文学上,是不是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威胁?我们该怎么去面对这种威胁?

        答:我是从小好学,什么都学,文科理科都学。藏传佛教、藏文化里面有十明学科,都学过。汉文是我到学校里教学的时候自学的,《三国》、《聊斋》、《古文观止》、《春秋》那些,看过很多。汉文历史、文学、诗学都爱看爱学,这个对我的翻译来说有好处。后来80年代开始翻译、写一些汉文的东西,我的汉文知识、爱好学习对我的翻译和写作有大帮助。

        中观学、量子物理这是印度的法王提倡的。现在在印度南方的三大寺,格西得到学位以后,他们都主张学英文、汉文,学科学,生物学、物理学等,这有很多好处。我就学了一点点,爱好看。量子物理与中观思想有好多地方都相通,量子物理的很多结论接近于我们的中观,因此我们有很多的格西,也就是藏传佛教的学者,被送到美国、欧洲的大学里去专门读科学、物理以及量子物理这些。现代人不懂科学就等于文盲,所以在现在的社会里弘扬佛法就得掌握科学知识。

        我在翻译的时候,主张尽可能地用通俗的语言来表达、翻译。汉传佛教的名词术语是唐朝时候翻译的,很多都是之乎者也那一类的东西,文言文不适合于现代人。现在学佛的人很多,想学佛的人也很多,越来越多的科学家、知识分子都想研究佛经,西方很多人也都在研究佛教,但问题是,古典文学、古代文字写成的佛经挡在了很多人的前面。现在的大学生都学、用现代文,古典文学很少读得懂,因此,古文的佛经不适于现代人的学习。因此我呼吁、我主张:大家要尽可能地用通俗的现代语言来表达。那些大家经常用的、懂得的佛教的术语就不用动,但是生硬的、孤僻的那些术语都要创新。我一般不用传统的术语,我是按照藏文的意思来翻译。现在我发现,藏文经典、疏论翻成英文后再翻译成汉文的时候,都好懂,直接从藏文翻译成汉语的那些反而看不懂,因为汉地佛教界习惯于那些古色古香的古文,因此这种习惯改不下来。

        八十年代曾经有几个香港的佛教团体找来请我翻译宁玛派的经典,我说我没有时间,就推荐了我们一个退休教授,贺文宣何老师,他翻译得很多。香港的佛教团体说:“你要把关,最后要写序。” 就是何老师翻译了以后,我要负责的意思。何老师翻译出来后我看了,是用很通俗的语言翻译的。结果他们拿回去后改得乱七八糟,把古典的术语夹杂进去了。我原来写了序,后来我说:我的序你们不能用了,你们谁改了贺文宣老师的译文谁负责。我说我不反对你们修改,但是我的序不能放上去。

        汉传佛教界有的时候喜欢用夹杂的半文半白的语言,台湾可能也是这种文风吧?半文半白。我主张用通俗的现代语言写。从英文翻译过来的汉文比较好懂,直接藏文翻译成汉文的,夹杂了一些古典的名相,反而不好懂。

(2017年12月12日,与台湾佛光大学佛教学院万金川院长等部分师生座谈记录)


责编:喜静 校对:张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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